“表妹可睡了？”</p>
“一更天不到，哪里就睡？”</p>
“小姐算到公子今日必归，等公子回来问事。”</p>
……</p>
黄昏后，人定初，海宁林府。</p>
刚回到家，林承平便挑灯入深闺，在廊下遇到表妹闺房二丫鬟。</p>
说话三人合路走入园门。</p>
小姐房内，有一女手持《易经》，朗目疏眉，椎髻仰面，似在琢磨卦理。</p>
烛光下其颜玉色，掩映生姿，一身素衣胜雪，莲步走动。</p>
丫鬟在门口叫声‘小姐’。</p>
这小姐持书转问：“可是表兄回来了？”</p>
林承平在外接道：“表妹料事如神，我今日果然撞到晦气！”</p>
小姐拉开房门，迎面索眉说：“表兄何故招惹李韵兰？此女命克你，你在她面前讨不到好。”</p>
林承平无辜道：“我怎知道她扮做‘假男儿’。”</p>
“今日午时，奉义来到，李家太公船上设宴，我见其‘孙儿’在船栏望湖，想过去结交一二。”</p>
“只问一句‘看什么’，她竟恼我！”</p>
“说‘无事少来撩拨。’”</p>
“表妹你说，我如何就撩拨她了？”</p>
“她还说‘我家无仙书让你兄妹偷盗’！”</p>
“此女怎就知道你我儿时偷书之事？”</p>
“莫非她与表妹一样，通晓相术、易经？能算过去未来？可即便如此，她也不能知道这般清楚。”</p>
表妹听表兄讲述，烛旁落座，浅笑道：“表兄听她就是。有的事，不明白最好。以后相见，只当不见。”</p>
“你若再招惹她，她更恼你。”</p>
“这是为何？”</p>
林承平回来本欲问个清楚，不想表妹一说，他更想不通了。</p>
那小姐不等他追问，就先问起‘刘奉义’。</p>
承平把东湖见闻尽数说来，对奉义才气赞赏有加，特意提到‘东湖山庙官商立契约时，所见鬼仙夫人，湖君显圣’。</p>
表妹似乎不闻表兄后话，只顾低头思量。</p>
少时，她面露笑颜说：“女归吉，利贞！此君确实可以荫庇我。”</p>
“表兄与君子结交时，先不要提我。”</p>
“何时他问我，你再相告。”</p>
林承平听得一知半解，大概猜想‘表妹之言，乃从卦象中得出’。</p>
点头问她：“表妹欲施何计？你说‘女归吉，利贞’，是说出嫁？嫁入刘府躲灾？”</p>
说着，他玩笑道：“我看此计可行，就是不知刘奉义娶没娶妻。若是娶妻了，你入门只能当妾室。”</p>
“表兄可是觉得今日晦气不够？还想与我找晦气？”</p>
表妹轻瞟一眼，认真说：“君子和我无姻缘，此处‘女归’出自《渐卦》，乃指‘归宿’，是说‘有了可去之处，有了荫庇之所’。”</p>
“明日兄长去杭州勾栏院看看，看谁家进出公子最多。”</p>
“我择日卖身入院。”</p>
此言一出，不止丫鬟惊，表兄也错愕。</p>
林承平想不通表妹之思，张口急道：“贤妹何故自贱？就算勾栏院可以避灾，但那去处，好入不好出。”</p>
“若是让父亲、母亲知道……”</p>
“我……”</p>
表小姐持书掩口，笑道：“表兄只管听我的，别人好入不好出，我却可以进出自由。”</p>
“我卖身入院虽是自贱，但只是一时之计，是‘自困之计’。”</p>
“只有困入其中，方得解救而出，元亨，用见大人！”</p>
“表兄还不明白吗？”</p>
听到‘用见大人’四字，林承平陡然明白什么，抚掌道：“原来表妹是想‘入勾栏，而与君相见。’”</p>
“可我观刘奉义，非好色之徒，你莫把算盘打错了。”</p>
“不是还有表兄？”</p>
说话小姐笑容收敛，道：“此番我若不得归宿，想活命只能委身勾栏之所。我看遍六十四卦，唯一可用得就是‘困卦’‘升卦’。”</p>
“与其在家中受困，不如走出去，换一处地方，才有‘解灾脱劫’的机会。这便是‘升卦’。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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丫鬟插言问：“为何不相求刘奉义，坊间传他是仁厚君子，有德之人……”</p>
小姐摇头打断说：“直接相求，他定会拒绝。”</p>
“这并非君子不仁，是因为我灾劫不明，就连我自己都不知其中因果，他如何肯涉足不清楚的恩怨中？”</p>
“越是聪明君子，越是君心谨慎，否则帮人帮错了，损伤的是他自家道义。”</p>
“换成是我，也不会相助。除非溢大于损。”</p>
林承平点头问表妹：“若照此说，你就算在勾栏院和他相见，也只能骗得刘奉义一时。”</p>
“等他知道你的用心，岂不恼你欺骗？”</p>
表小姐微笑说：“若君子真知我用心，他反倒不会恼我了。”</p>
“表兄暂时别多问，且帮我把前路铺开，后面你自然会明白。”</p>
……</p>
两百里外，临安刘府。</p>
从母亲正房出来，刘彦转顾表妹南房，见众女聚一屋聊话，有戚少卿、沉玉娘、荀舫主、阿九、豆娘、弦月、萱儿。</p>
阿九顾首见公子，飘身迎出来问：“老夫人可要就寝？”</p>
刘彦点头，问：“貂儿聊说什么？”</p>
阿九笑回一句‘娘子在说海宁奇女子陈霞仙’，说着迈步入正房，伺候老夫人就寝。</p>
刘彦也不去打扰她们，回自己书房，思虑今夜教授花舫众娘子什么经典。</p>
不多时荀舫主舍了那边，进书房私会郎君。</p>
刘彦持书笑问：“陈霞仙是何奇女子？”</p>
舫主引来椅子，伴坐回话：“此女六七岁时，就能背诵《诗》、《书》，学文两三年就能作诗了。”</p>
“海宁坊间，多有流传她所作的诗句，如咏寒月之诗‘登楼人远霜千里，倚槛天高笛一声’。”</p>
“又如咏寒灯的诗‘窗外光寒残雪积，夜阑人去落花凉’。”</p>
“似这些诗句，她信手捏来，这只是她十二三岁之作。”</p>
“除了诗书，听闻陈霞仙还通易理相术，与人算卦，谈论吉凶，颇为灵验准确。”</p>
“曾有老翁丢失银袋，当街坐地痛哭，她看到后指点老翁去酒坊找小二要，定能失而复得。”</p>
“老翁听其言奔赴酒坊，果见小二正拿着钱袋立于门口左顾右看。”</p>
说着，舫主多拿海宁坊间传闻举例，笑问刘郎：“这等女子，算不算奇女子？”</p>
刘彦道：“不止是奇女子，或许还是异人。娘子如何得知此女？”</p>
荀舫主说：“今日我与怜云、三位公主聊天下才女，此女也是从她们口中得知。怜云妹妹以为，可以请她来青花舫做教授。”</p>
“我也有此意。”</p>
刘彦道：“以她诗词来看，足以教授那些未入学的女子，若能请来陈霞仙，对娘子学堂有利。”</p>
“她家世如何？”</p>
舫主回说：“我闻此女出生在平湖，父母早逝，寄靠舅父抚养。”</p>
“其舅父乃海宁有名富商，姓林，捐出身。”</p>
“海宁林姓富商？”</p>
刘彦一念想起今在东湖见到的那位林员外，及其子林承平，并告诉荀娘子，道：“再见林家父子，我替娘子问问，他家有无此女。”</p>
“若有，证明她和娘子有缘，可邀上青花舫做教授。”</p>
“时辰不早，娘子前去请客，我过会儿就睡。”</p>
“今夜无事可以开堂讲学。”</p>
舫主含笑应喏，别了刘郎，领一女遁去西子城。</p>
……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