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贤弟好君心！”</p>
“只是苦了你……”</p>
“此一番渡河，魂儿消去一半，叫我看着心疼。”</p>
“姐姐宽心。我虽减了魂身，却收获正心，所得大于所失。”</p>
岸上，书生狐仙温情相谈，虚空众鬼神似箭而落。</p>
春燕落脚河岸边，眼看刘彦魂儿。</p>
其魂身比来时单薄不少，犹如重病后的虚弱。</p>
但在他脸上看不见苦楚，君子依旧面带笑颜。</p>
她收起此前嘲戏之态，面貌归正询问：“公子尊姓大名？”</p>
刘彦分顾相君，随口说：“小生刘世才。”</p>
春燕乍听耳熟，看着他印堂逐渐内敛的本性胎光，勐地神识跳动！</p>
“刘世才，那他不是……”</p>
“翠莺，你去禀告娘子，就说临安刘世才过了考验，轻身渡沸河。”</p>
“是。”</p>
翠莺小娘子领喏进庄园通报。</p>
此时，春燕面对刘公子增添几分笑颜，在前面挑灯引路。</p>
“我家门前这条河，自古少有人能渡过。”</p>
“除了一心求死之人，公子是第一个明心而渡的。”</p>
“公子心性，光明可见，真是少见的君子。”</p>
“大姐过誉。”</p>
刘彦谦虚笑说：“学生来时，只抱尝试之心。”</p>
“方才在河中被沸河苦厄围困，情急之下想到几句佛言，借释教之言点明神思，才有一些明悟。”</p>
“不知大姐尊姓？”</p>
“我姓氏早就忘了，娘子叫我春燕，公子也可这般叫我。”</p>
春燕笑颜攀谈，引领他们进庄园。</p>
才到府门前，忽见几只大狗蹿出犬吠，其相凶狠，与乱葬谷野狗颇为相似。</p>
翠莺手中灯笼一扬化作皮鞭抽打过去，头犬吃痛带着众狗逃回院里。</p>
彼时婆子丫鬟迎出来，春燕安排婆子接待神人狐仙，她则独请刘彦去见主人。</p>
两人来到南院门前，见园内众多侍女夹道迎候，各挑灯笼，提香炉。</p>
香气能沁入魂中，使刘彦魂体甚是舒爽。</p>
翠莺出来传话：“娘子说公子若来，直接请进殿内。”</p>
春燕含笑点头，叫她去外面陪客，领着刘彦直入正殿。</p>
殿内灯火明亮，有王侯之气，两边侍女排列，手捧瓜果梨桃、糕点香茶。</p>
正前方一张罗汉床隐于青纱丝帐后面。</p>
薛娘子仪态端庄正坐床上，左右高灯明亮，两侍婢挑着香炉，香烟幔帐，更添仙韵。</p>
“禀娘子，公子来了。”</p>
“赐座。”</p>
薛娘子抬玉指，有丫鬟奉来圆凳。</p>
刘彦持礼答谢后，撩衣敛袖落座。</p>
春燕进了纱帐内，站在娘子身边。</p>
两边隔帘互视，那娘子显露笑意。</p>
帘外君子使她想起一人，玉手拉捏身边人衣袖，小声问：“你看像吗？”</p>
春燕望着说：“此刻恰似当时，但…两人来意不同。”</p>
“昔日相公来此是为了求死，而刘公子到此是为了百姓求生。”</p>
“真说起来，此书生胜过相公。”</p>
薛娘子轻轻点头，正望帘外道：“公子此番举大义而来，为百姓渡河饱受苦厄，君心可见。”</p>
“我家喜交仁义之士，请先受用礼数。过会问公子几句话。”</p>
娘子话落，两边侍婢逐一奉上瓜果梨桃、香茶糕点。</p>
刘彦知道此乃高门待客之道，抓梨桃各吃一口，糕点香茶也都享用。</p>
帐内春燕与娘子附耳说话，得主人允许后，对外说：“请问公子，上月你可去过徐州，是否助鬼鸣冤，写书告城隍庙五鬼？”</p>
刘彦正用茶，忽听她问起这桩事，有些惊讶，诚实回答。</p>
“确有此事。”</p>
“学生八月十五离京返乡，因病在徐州落脚，因缘巧合认识当地贵人，后有坟岗女鬼求助与我……”</p>
“我与另外三位仁兄合力助她鸣冤，烧书状告恶鬼都头。”</p>
“……”</p>
随着他口述，账内两位娘子含笑相视。</p>
薛娘子起身一礼道：“果然是刘恩公，请受妾身一礼。”</p>
“妾身不知今夜渡河者乃恩人，有失自家礼数，让恩公吃苦了。”</p>
“只怪丫鬟春燕没问尊姓，使公子枉受沸河之苦，容妾身赔情。”</p>
刘彦略有疑虑，放下茶碗还礼。</p>
春燕接话说：“公子或许疑惑，如何有恩我家？”</p>
“实不相瞒，我家与徐州城隍薛文芳是仇敌。”</p>
“公子状告五鬼，使其遭受牵连而革职，便是有恩于我家。”</p>
“我家娘子姓薛，乃东海薛候之女，与天帝沾点亲。”</p>
“娘子因犯错而受贬下凡，来到祖先之地，重开阴山，设给孤园，收容怨鬼，将功赎罪。”</p>
“外人敬之，称呼一声‘娘娘’。”</p>
“公子乃是我家恩人，不可如此称呼，只称‘夫人’便是。”</p>
刘彦已从相君口中获知‘薛娘子身份尊贵’，并且《聊斋·锦瑟》篇中亦有记载，称她是‘仙娥受贬下凡……’</p>
“记得故事最后，她好像和一位王姓书生配成夫妻……”</p>
“丫鬟让我称呼‘夫人’，看来二人婚事已成。”</p>
“他们夫妻如何与徐州城隍结仇？”</p>
刘彦暂收思量，持礼说了些练达人情之言，称赞‘薛夫人开园收容怨鬼之善举’。</p>
君子夸赞，不掺虚言，帘内两位娘子都受用。</p>
春燕笑颜道：“公子过誉了。”</p>
“你能为乡民受苦，又能在沸河之中熬炼心性，从中明心见性，我很欣赏。”</p>
“要是不嫌我身份卑贱，不如叫我一声姐姐，我俩认个亲，如何？”</p>
她欣赏不假，但后面这句就只是一句玩笑。</p>
此女天性可爱，喜欢与人逗趣，尤其看到顺眼的，更爱说笑。</p>
刘彦经沸河熬煮心性，少了迂腐，心如赤子，爽朗应道：“承蒙大姐赏识，我愿认这门亲，只是……”</p>
“只是什么？”</p>
春燕眼眸灵动含惊讶，出帘相视问：“你怕我心怀不轨？还是说…忌讳我是鬼神？”</p>
刘彦正对笑说：“并非忌惮嫌弃大姐。”</p>
“儒家读书人敬鬼神而远之，但小生只亲善怒恶，结交不分贵贱，亦不会因鬼神就忌讳。”</p>
“我只是希望，大姐和夫人助我乡民解脱灾厄。”</p>
“那时小弟愿与大姐义结金兰！”</p>
春燕眼眸灿灿，赏识跃然而起，收了打趣说：“那就一言为定，请娘子作证。”</p>
帘内薛夫人含笑点头，目视刘彦道：“春燕虽为丫鬟，却能做我家主。”</p>
“这阴山给孤园，她执掌一半，专管外事。”</p>
“公子之心，天地可鉴，即便无恩与我家，亦当相助。”</p>
“春燕你回来，请公子坐下叙话。”</p>
春燕一笑返回帘内，等刘彦落座后说：“要问什么就问，公子不用拘礼。”</p>
刘彦取来香茶，随口问起‘她家与徐州城隍薛文芳之间的仇怨？’</p>
帘内二女缄言少许。</p>
薛夫人道：“我两家乃‘拆婚之仇’。”</p>
“妾身原有一位夫君，相守十分恩爱，却被薛文芳从中搅乱，害我丈夫王郎堕入轮回……”</p>
春燕扶娘子肩头，对外道：“我家相公乃忠厚君子，曾相助娘子渡过天魔劫难，因而配成良缘。”</p>
“而薛文芳那厮，妒忌我家饱受百姓香火，就上表天庭，告我娘子私设阴司，扰乱他城隍管辖。”</p>
“上天闻报，知我娘子乃继承祖业，光明正大收容怨鬼，并不怪罪。”</p>
“只是…娘子私配相公之事，让天上祖宗不悦，命神将挥棒打鸳鸯。只留下雌的，把雄的打入地府轮回，……”</p>
</p>
“因此我家和薛文芳结下仇恨。”</p>
“若无他从中作梗，岂会生出此事？”</p>
“而公子上月告庙中五鬼，把那厮拽下神位，便是帮我家报仇解恨。”</p>
听到此，刘彦解了疑惑。</p>
不由想起赠送令牌的道人，感觉‘薛文芳告薛娘子’另有图谋。</p>
“或许他想借薛夫人之手，拿下自己神职，从而跳出神道，但却弄巧成拙，事与愿违。”</p>
“这鬼神之世，纠葛复杂，算计颇多……”</p>
“看来我要修养心术了，不然将来也会落入算计。”</p>
……</p>